油毡的沥青滴落在衣服上头发上。曾有一个女人的头发被沥青粘住,用肥皂用碱水洗了好几次也洗不开,最后她男人用了半脸盆汽油才帮她洗开。 “脏街”上的人都得上那一个公共厕所。那条街上仅有那么一个公共厕所啊。这使它成了那条街上最公共的一个地方。经常可以看到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,站在它的左侧或右侧聊天,是等着上厕所的人。上厕所的“高峰期”,等在外边的,往往还不只两个人,也有三个人五个人聊天一块儿等的时候。其中准有一个人两眼盯着厕所的入口,双脚不停颤动,脸上不时作出龇牙咧嘴的古怪表情,是憋得非常痛苦快憋不住了的那位。这时候,厕所就仿佛变成了颇诡秘的一个地方。出来一个人,进去一个人。出来的满面歉意,进去的迫不及待。仿佛里面有一位什么神圣的人物,外面的人都是在期待着他的接见似的。当然,过了“高峰期”,厕所外面没人排着的时候也有。只一个人耐心可嘉地等待着的时候也有。如果没人排在外面呢,刚上过厕所的人碰见了谁,就会好心好意地告诉他:“还不快去上厕所!这会儿一个人也没有!”对方呢,则会下意识地掉头就往家里奔,揣了手纸后,冲出家门,忙不迭地往厕所一溜儿小跑。那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射,也许还有几分“千万别错过大好时机”的心理在催促。而跑到了厕所跟前,他的泌尿系统或排泄系统每每提醒他完全是多此一举。倘厕所外只有一个人在等着,倘他或她又不甘寂寞,便会跟厕所里边那位聊。这种时候,里边一句,外边一句,一问一答的,拉家常唠社会,情形很有意思。反正这条街上的人互相都认识,除非两家有什么芥蒂,谁跟对方主动聊天,对方都会表现得又友善又配合又热忱。当然,因为里边的人腹泻或大便干燥,等在外边的人实在憋得不知拿自己怎么办才好了,于是相互口角乃至辱骂起来的不快事件也曾发生过…… 我和子卿小的时候打过一架,就打过那么一架。后来在厕所这个公共的地方言归于好了。所以我对当年“脏街”上的公共厕所,至今保留着较深的、近乎怀旧的记忆。打架的原因极其简单——某天我俩走碰头,彼此撞了个满怀。按说以我们两家的关系,我俩是不该打起架来的。可是那一天我心里不知窝了股什么邪火,一直寻找机会想发泄在某个人身上。子卿一向是让我三分的。当时我认为发泄在他身上正对。彼此错身而过之后,我突然冲口吼出一句:“你给我站住!” 他站住了,有些困惑地回头望我。 我恶声恶气地问:“你干吗故意撞我?” 他说:“我不是故意撞你的。” 我说:“你是故意的!” 他说:“我真不是故意的!” 我说:“反正你撞了我就不行!” 分明地,他也有些来气了,说:“不行能咋的?” 我一拳打在他鼻子上,打得他鼻子流了血。他一拳打在我眼眶上,打得我一只眼乱冒金星。 事后,我母亲知道了,狠狠训了我一通,还罚我面壁跪了半个多小时。 母亲指斥我:“知道错不?” 我说:“知道了。” 又问:“为什么错了?” 我说:“不该先动手打人。” “连子卿都打,今后你还不打遍这条街呀?你爸知道了,非揍你不可!你知道子卿他爸的腿是怎么残的?那是因为一次在一块儿干活的时候,出了险情,为了救你爸……” 我懂事以后,见到的子卿他爸就是个瘸子。整条街上的人都叫他“收破烂儿的翟瘸子”。母亲说的事,此前我半点儿也不知道。 当天晚上,母亲扯着我,去子卿家向他赔不是。子卿的家,比我的家还穷。只一间小屋子,床头那儿就是做饭的锅台。为了防止在做饭时床上的东西掉进锅里,在床头和锅台之间竖立着一块铁板。那铁板大概是子卿的爸收破烂收回来的。像这条街上所有人家的屋子一样,子卿家的屋子也是沉在地下两尺多的。这条街的地面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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